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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靳魏坤的生活是从2010年开始脱轨的。
那年初春她满二十一岁，丹凤眼，方颌角，靠着当模特和药品推销员，赚了一笔小钱。她盘算着做个手术，一个开不了口问家里要钱的手术。
A、B、C、D、E、F、G，H，I……在说到“J” 这个单词的时候，靳魏坤习惯用中文的“勾”来代替，以避免听的人不敢相信那是一个排名第十的字母。这个字母是她的胸围。 牙周病治療,
“像西瓜一样大，一到夏天就捂痱子，得把它翻起来擦汗。”她笑着用双手在空气里比了一个撩胸的动作，动作幅度挨近撩起一公斤的水袋。J 罩杯的胸，不穿胸罩的时候，乳头能垂到肚脐眼。
那年，她穿着条纹服被鞭策了手术室，自费做缩胸手术。
手术室属于一家新开的民营整形机构，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厅像五星级酒店一样明亮豪华，逼真的假体被整齐地盛放在展示墙的玻璃罩里。
她去过三甲医院，何处人来人往，每个医生是公事公办的口吻，她感觉不受重视。这儿不一样，有一对一咨询师，还有专属的光复病房。涉及专业问题，医生在场解答，给她被尊重的感觉。咨询师笑着把合同递给她：“我们一定给你找最好的胸部整形专家来做，手术三天今后便可以出院。”靳魏坤没怎么看，就签了下来。
手术室里，她的手被绑上束厄局促带，但她并不感觉害怕。重生的喜悦，冲刷掉了这一切。
二
晚上醒来的时候，她已在单人病房，胸部被切掉了五个罩杯，但減肥瓜果, 还肿着看不出缩小的迹象。医院配餐里有鸡肉和蔬菜，可能是饿了，她感受可口。
那是她人生里无限贴近正轨的几天。畅快的奔跑、能拍浮的夏天，风凉的吊带衫、走路可以也许看到脚尖、吃饭不会掉在胸前，这些微小到正常人习以为常的变乱，她毕竟可以也许具备。
还有更重要的是肃静，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肃静。
作者图|靳魏坤在北京
十三四岁，女生发育的年纪，风靡一种特别的小游戏，互相用手指戳胸脯。何处小蘑菇开始冒头，棕色的乳晕变得蓬松，和几乎同时到来的初潮一起，被戳的痛感颁布发表着少女时代的开端。
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太一样，是去公共浴室。三三两两和朋友泡在热水池里，同行的女生看到今后说：“你的胸为什么那么大？”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锥形切当和别人不減肥茶推薦,在同一个“年纪”。被说不少了，她便不再去公共浴池。
十六岁的时候，靳魏坤四十公斤，胸已长成了E罩杯，每天她都希望它们能长得慢一点，因为已到了不能轻易被遮掩的程度。她开始有“大咪咪”等奇怪异怪的外号，体育课跑步的时候胸不听话地上下颠簸，在不懂事的青春时代，“波涛彭湃”这样的成语，有它别的的含义。
“走哪儿都有人对你指引导点，不就是胸吗？有什么雅观的？”她走在人群里，她这个人恍如是可有可无的，女生看她的胸，男生也看她的胸。偶尔去超市买东西趴在玻璃柜上，售货员阿姨睥睨着眼睛看她没遮好、些微露出来的乳沟。
如果只有这些，其实也还好，但垂垂长大，她成了某一种猎物。
中学的一天晚上，靳魏坤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会议。中途，她一个人去一楼院子里上了洗手间。 要上楼的时候，有个男生堵住了她。
天已暗中了，二楼的灯开着，但是毛茸茸地显得距离遥远。她认出了那个人，是会议上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男生。还来不及读取他脸上的表情，他扯着她的胳膊往一楼一个小黑屋里拽，伸手就开始摸自己的胸。
“害怕，是真的害怕。”她特别大声地求救，但没有人听到，在他筹办进一步动作的时候，她揣了他一脚才逃开。
那天出门，她是偷偷溜出来的，因为爸妈常常叮嘱：女孩子不要晚出门，不安全。所以她没有报警，也没有告诉爸妈，感觉自己做了错事。
这样的变乱并不罕见，只是情节或轻或重。她早就懂得，一切根源在于她过于硕大的胸。在某些男性的眼里，它代表着放荡和等闲得手。“他（们）会感受恍如你就是一个比较等闲接触的女孩子，”靳魏坤碰着性骚扰总是默默地忍受，但又感到不解，“有一些人思维很怪异你懂得吗？他恍如就感受，你恍如接触的男人多了，胸才发育得那么快，才长得这么那啥。”
“缩胸不是为了美什么的，我只想当个正常人。”这样的话，她说了不下三次。
三
做完手术的第三天，靳魏坤在家里换药，对着镜子看到右侧乳头的右下方多出来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瘢痕。圆的，黑的，像发霉了一样。
她赶到医院询问情况。医生用十厘米长的细针戳进她的两侧乳房，右边没感觉。然后又再戳了几次，还是没感觉。
医生说两边胸光复程度不一样，回家再等几天。她回了家，感觉每多照一次镜子，那个霉点就扩大一些，第五天的时候，全数右侧乳房都黑了。“组织全坏死了。”这是她后来懂得的。
生活彻底公布颁发失控。医院没修复好自己的胸，把它切成了残疾。靳魏坤回到家里，整晚整晚地失眠，手术不能沾水，她半年没有洗澡。家里没有报答她出头，爸爸反而说：“让你造，真丢人。”和性沾边，是乳房这个器官的原罪。而谈性色变，是中国人的原罪。
爸爸是后爸，家里有个弟弟，他们是一家人。自己作为母亲上一段婚姻的隶属品，一贯是可有可无的角色。从医院回来一个月今后，伤口依然没有长好的趋势，傍晚她站在阳台边上，伸出一只脚，决定去死。但是被发现了，没死成。
靳魏坤开始没日没夜地在网上曝光那家医院，一天发几百个帖，还联系了央视记者，最后主刀医生被撤除执照。
2013年，她去拍了一套艺术照，如果假装不懂得胸是坏的，看上去是一个正常人。“那时候也有男孩子追，但是不敢谈，就是自卑，感受自己连个正常女人都不算。”靳魏坤说。
作者图|缩胸今后拍的艺术照
生活不懂得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，有个朋友介绍她去一档整形节目，叫《许愿清单》，那是韩国供应免费整形的综艺节目《Let美人》的中国版，之前有一名巨乳症患者曾在里面得到了治疗。
那年，中国第一次超过美国成为赴韩国整容人口最多的国家。有种说法是，女生和女神之间只差了一张去韩国的机票，韩国的江南区的狎鸥亭有一条街分布了韩国2/3的整形医院。
靳魏坤经过进程了韩国和中国电视台的海选，2014年1月搭上了去韩国的飞机。
四
机票是预先定好的，她和参加节方针别的几个姑娘从北京出发去首尔。在空中那两个多个小时，她们坐在一起偶尔聊天，能想到的都是失势的人生从此被扭转的画面。
靳魏坤迫切地想要成为一个正常女人。因为只有正常，她才能组建自己的家庭，过上最简单平淡的生活，没有乳头的乳房一定算不上正常。
去韩国是靳魏坤第一次出国。在出发之前，为了办护照，她拍了一张峻厉的证件照，那成了她关于自己脸的最后记忆。
作者图|脸部手术前的护照照片
飞机落地今后，她不单做了胸，还换了一张脸。从2014年1月14日到2月4日，她接收了3次12项手术，除胸部修复之外，她还切掉了下颌骨，做了隆鼻，动了眼睛。
她用很现实的出处说服自己：“胸做好了，没有办法在舞台上展示。他（院方）希望帮我改进一下面部，便当做展示。只要他们愿意帮我做胸，那就让人家动一下脸，最起码给人打个广告。”
上手术台的时候，靳魏坤感觉有点不对劲，可能是术前筹办太仓促，手术室也并不感觉那么干净。但那12项手术切当并没有让她变得更好，除胸之外，她的脸也被毁了，欧式双眼皮取代了原本的丹凤眼，鼻梁拔地而起，她的气质从冷丽酿台中借錢,成为了浓艳，更糟的是，颧骨不对称，鼻子假体是歪的，下巴也是歪的，导致嘴唇无法完整闭合。她找医生维权，医生用手给她掰了掰假体，说没有问题。
她几乎要崩溃了，不能理解为什么电视台和韩国这两个看起来势力巨头的地方，合在一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丑陋的人。在家等术后消肿的日子里，她穿棉毛衫和厚外套，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藏了起来，连刷牙都不想看到自己那张脸。
后来，她发现和自己一样整形失败的还大有人在。有个女生新竹汽車借款, 因为正颚手术导致下巴错位，牙齿无法闭合。还有个女生因为颧骨手术失败，导致眼睛无法正常闭合。
那条汇聚了不止八百多家整形机构的“美丽街”，并不是每一个医院都正规，也并不是每一个医生都有执照。很多去做手术的女生本身样貌不差，但在那一整条街都丽的海报后面，它兜售的不只是美丽的外表，而是板滞化的女性气质在当下这个社会里带来的认可、关注和爱。这些是无法用钱来掂量的东西，但在这条街上，它用金钱的法子供应了捷径。
五
2014到2016年，靳魏坤这三个字开始成为一个公众人物的名字。像在2010年在太原做的那样，她开始寻求媒体的帮手，把自己作为整形失败的典型暴露在网站头条里，暴露在动静弹窗里。
她也因此认识了一群整形受害者，她们用偌大的塑料纸印上自己手术失败的照片，在韩国的街头戴着帽子和墨镜举办示威，但功效总不如人意。
还有同行的女生，因为去医院要说法被关进警察局拘留了十五天。“她就是手术失败了想要个解释，功效被抓紧去和真的罪犯关在一起，在里面被他们欺负，回国今后精神就不正常了。”
在维权这三四年里，靳魏坤经历了起码三名女性的自杀。用她的话来说，昨天还在聊微信，第二天人就没了。她懂得那种处境，缩胸手术失败的时候，她也曾想过去死。
但现在，因为怪异的经历，和乳房这个敏感的器官，她比其它受害者得到了更多的关注。有部分整形机构提出来免费给她做修复，可背后都充满了利益的味道。为了修复决裂的胸和脸，她已做了10次17项的手术，她收获的结局是，一大块黑色的瘢痕覆盖在她右胸的中间，乳头乳晕都已缺失，脸上被钉入了十二根钉子。
2016年8月5日，靳魏坤登上了《我是演说家》的舞台，那时她刚刚结束全脸修复不久，有些地方细看还没有完全光复。她笑着在里面唱：“我的脸我的眼睛鼻子下巴，我的酒窝，全都是假的假的。”
六
在高中毕业今后，为了供养自己，她做过各种各样的事变赚钱。其中就有模特，大学时，她跟一群朋友去北京电影学院的门口蹲过一阵子，拿到了自己第一个广告。那今后，她垂垂开始成为一名演员。
《我是演说家》今后，她获得了小小的名气，微博粉丝数也垂垂增长到了今天的三万五千。她决定投入新的生活，积极地跑剧组面试，大大小小的戏约从年头排到了年底。此时她的脸部根底修复好了，但那种浓艳的气质愈加明显，接的角色里，大多哀求性感和卖弄风情，扮演陪酒小姐也不鲜见。
作者图|参演的电视剧剧照
她感觉只要切除胸部的重负，就不会再有人对她指引导点，但那种核阅和压迫却依旧如影随形。
有部戏拍完今后，一名男导演在门口堵着，要请她晚上吃饭，说有变乱要谈。她跟着去了一个偏僻的餐厅，吃饭的时候他一贯说爱好她，想和她谈恋爱，还不时时摸摸她的头，想抱住她。同行的一个朋友在旁边送话：“X导现在手里有很多本钱，拍戏不用哀愁。”
那种年少时候，对男性的架空感又翻了上来，特别是吃完饭，只剩下他们二人，他在熹微灯光下对自己污言秽语的时候。
“我当演员是因为人生太苦了，你懂得吗？”靳魏坤说。
在表演的时候，她可以成为任何人，而不是她自己。拍戏的好处在于，一场戏就算再撕心裂肺，导演喊卡的那一声，一切就都停了，但她的生活不是，永恒都不懂得是这一站，还是下一站更苦楚。
在演戏上，她从来不挑角色，只求可以也许抽离自己。“这个圈子其实不太符合我的性格，我做不到八面玲珑，也不是那种能演的人，潜法例这种放我身上门儿都没有。”
七
靳魏坤花了一段时辰，去习惯自己的脸。因为现在的她和二十岁的自己已完全不一样了，正常尺寸的丰满胸部，大眼睛，高鼻梁，尖下巴，吹弹可破的皮肤，和标准的瓜子脸，有人说她长得像张馨予。但靳魏坤的性格并不像那张脸看起来那么性感温柔，而是更像一个男孩儿。
作者图|2018年初春
“一个人的脸要和她本来的气质相符合。如果你是一个很王熙凤的人，却整了一张林黛玉的脸，看起来就会很怪异。”她迩来在做一款关于整形的视频节目，采纳自己本来的样子是她想要宣扬的价值观。
2017年下半年，她感觉碰着了真爱。那个男生会穿越半个北京城去给她送吃的；怕她拍戏冷给她送毯子；坐车的时候靳魏坤头靠在窗户上，外面有辆车过去他会贴心地扶住她的额头。
有一次，她在外面录节目到很晚，出演播厅发现他一贯在外面等着。坐下来，他就当着全数大厅的人给她脱掉高跟鞋揉脚，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自己。
爱情对她来说很是重要，因为它代表这么多年一贯折腾的目标——被一个人理解和爱，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。
垂垂相处下来，靳魏坤发现他爱上的，可能只是对自己的想象，或说是对概况的想象。对方会希望她可以也许偶尔撒娇，在去看电影的时候主动挽住他的胳膊。
不懂得是从哪一天开始，男生在网上看到了《我是演说家》的视频和她整容前的图片，就变了。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上一面，吃饭的时候男生会冷不丁地问她：“你以前怎么那么丑？你怎么那么爱慕虚荣？”
整容就便是爱慕虚荣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，上节目更是爱慕虚荣，不管是什么动机。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，靳魏坤很清楚。她也不懂得要怎么去回答这些问题，因为辩解无用，这个时代在网上看到的就是事实。
也不是没有理解自己的人，旧年有个爱慕东西写过一封情书给她，内容大概是他完全可以也许理解这些年她所经历的苦楚，他不介意所有外界指责她的话，因为心疼她。“如果他（前男友）能对我说这些该多好？”
他们最终选择了分手。
从小她被胸束厄狭隘，等做了手术今后，又被这张过于艳丽的脸庞困扰。她不缺爱好那张脸的人，但是真正的自己呢？那个大大咧咧的，开畅，不擅长撒娇的她，也希望可以借貸,也许被爱和尊重。
又是初春，柳絮飘满了北京城。
在八年前，她躺在手术室，山西太原的初春已不像冬日那么冷，麻醉还没有抵达中枢之前，护士用镊子拿着棉球蘸碘酒一层层地涂抹她的乳房，凉飕飕的。那是完整的乳房最后一次留给她的触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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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9-11-13 11:48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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